一
《同情》有初刊本、第一版本和浩繁重版本。初刊本即1923年6月15日至8月15日在《少年中國》第4卷第4、5、6期上註銷的連載本。第一版本即1924年1月由(上海)中華書局出書的被列為《少年中國粹會小叢書》之一種的版本。筆者沒見過第一版本。但從其重版本和六版本(封面鉅細15cm×11cm,光道林紙印刷)的品相看,第一版本也應為小開本。今朝,《同情》的第一版本已極為稀缺,卻是1932年9月的六版原形對好找一些。這部以日誌體情勢寫成的自傳顏色很濃的中篇小說,記錄了“我”在巴黎一病院從12月16日到2月16日共62天的病中生涯。最后,“我”不單身材康復出院,並且精力上也取得了覺悟。《同情》以異國之見聞反襯中國之老舊、落后,這仍然觸及到了由來已久的時期命題。只不外,它不似同時期主流作品那樣表現得直接、集中、光鮮、尖利。
二
《霸都亞納》,赫勒·馬郎著,李劼人譯,北舊書局1928年3月第一版,道林紙印刷,訂價5.5角。卷首有原著序文,共十二頁,云:“這小說是純客不雅的。甚至還死力防止群情:只是寫實罷了。也盡不賭氣:只是記敘罷了。”卷末有譯者《翻譯霸都亞納之后》,共六頁,云:“原書只是分十二章,至于每章之下所列的一些小標題,是我添上往的,意思只是想把一章的內在的事務標得更甦醒一點罷了。”中心為原著註釋,共十二章,206頁。
《霸》的冊本裝幀很有特點。封面繪一法屬非洲殖平易近地婦女頭像:眼睛、鼻子、高低嘴唇皆棱角光鮮;頭飾、發飾、年夜耳飾皆富異域風情。第一版本卷首卷尾皆留有空缺紙一頁,負數第二頁和倒數第二頁分辨為落款頁和版權頁。此中,在落款頁上,浪花狀圖案圍繞周圍,右下側有一圣女,正雙手捧書而閱1對1教學,而書名、原著者、譯者順次標于中上方。冊本裝幀符合原著內在的事務、作風。《翻譯霸都亞納之后》是一篇很主要的文章。它有助于我們清楚李劼人的翻譯思惟及其翻譯和創作之間的互補關系。
《霸》出書于1921年,幾個月后取得“龔古爾文學獎”。7年后,李氏將之先容到了中國,但原著作者并非歐美名家,原著亦非名著,故一向以來簡直沒人追蹤關心。其因似也不難懂得:這部譯著除了內在的事務——反應非洲黑人部落的生涯——在題材上稍稍接近右翼文學外,但其譯介思惟、作品主題與20世紀20年月呈現的各類文學思潮并沒任何干聯,更與1930年月鼓起的以“左聯”為焦點動員起來的右翼文學思潮無半點相通性。但是,那時過境遷,我們再回過火來重審其價值,至多有以下兩點是值得追蹤關心的:
起首,原著是一部用法語寫成的反應非洲部落生涯的長篇小說,而在1920年月的中國,作為為數未幾的非洲文學作品,其存在意義不成疏忽。現實上,在那時,很少有人追蹤關心和譯介非洲文學,《霸》的引進較早地彌補了這方面的空缺。
其次,《霸》的譯文是較為成熟的新文學說話。先看幾個典範例句:
月亮又黃,又輝煌,差未幾已在圓了。四周沒有一點兒暈。繁星殘暴。天上只要繁星,只要數千的星,只要月亮。(第57頁)
他夢見了什么?他只是在做夢嗎?這一夜里,他可了解簡直沒有一小我在他身邊,在他的迦西中?(第201頁)
一片閃光,一片炸裂,一片軋軋聲,一片轟發聲,一片呼聲。其后就是灰,就是殘留的草,就是熄滅的葉子,就是蜜蜂群,就是小鳥與各種蟲豸的奔騰:有糞蛆,有蝴蝶,有蚱蜢,有蒼蠅,有蟬子。再后又是灰,又是灰!(第189、190頁)
上述例句典範地代表了這部作品的譯文特色:全用口語;語句通暢、簡練、流利,完整符合古代漢語邏輯與規范;盡量不消西語句式,邏輯也不繁復;說話多為描述與寫實,少見群情與抒懷,比擬接近原著作風。須知,同時期的文學翻譯年夜都帶有濃重的翻譯聲調,好比,僵硬的術語,復雜的潤飾,冗長的句式,由直譯帶來的文學性缺掉,等等,《霸》基礎不存在上述題目。在那時的語境中,《霸》的譯文可謂一流,它對增進新文學翻譯說話的成長做了無益摸索,并供給了無益經歷。只惋惜,非論講座場地在那時仍是此刻,如許的譯文都少有人追蹤關心和研討,這也是一個遺憾,在此提出來,盼望惹起同業們的留意。
三
《逝世水微瀾》(以下簡稱《逝世》)是李劼人的代表作,也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它由中華書局第一版于1936年7月(為《古代文學叢刊》之一種),包含《尾聲》《在天回鎮》《交通》《興順號的故事》《逝世水微瀾》《余波》共六部門。1955年10月,顛末作家修正過的《逝世水微瀾》(簡稱“修訂本”)由作家出書社出書,繁體、豎排、首印1.7萬冊。此后六年中每年皆印一次,至1961年已達六次,印量達5.45萬冊。1961年版雖為新版本(簡稱“修訂二版”),但除文字字體由繁體改為簡體,擺列方法由豎排改為橫排外,其他與修訂本并無分歧。修訂本和修訂二版卷首皆有《前記》,重要交接“三部曲”寫作緣起、內在的事務及修正情形。
《逝家教世》自第一版以來,雖有郭沫若萬字長文《中國左拉之待看》予以闡釋和推介,但其銷量并欠好。在此后相當長的一段時代內,研討界和讀者對之都少有追蹤關心。該書的推舉者、李劼人老友、原中華書局編纂舒新成將之回因于“推行不力”:“李劼人《年夜波》等三種,為平易近國以來第一部佳作。郭沫若曾為近萬言之長文揄之,曾囑摘登市場行銷,但銷路亦不見佳,如在生涯、開通等此書,當可年夜年夜銷行,雖曰店之本質有關,但推行方面亦有題目。”(《舒新成日誌》,《舞蹈教室第一版史料》1988年第1期)實在,銷量欠安,其主因不在此,而在于《逝世》之內在的事務與主題分歧乎發蒙、救亡等時期巨大命題之故。並且,無論那時仍是后來,它與文學的右翼思潮及傳統幾有關聯,這也決議了其在年夜陸版古代文學次序中的非主流位置。在1950年月,《逝世》未被具有正統、威望位置的國民文學出書社歸入古代文學名著重版系列,其意味耐人琢磨。
裝幀欠安,也是《逝世》的短板。第一版本封面采用紅、黑兩色做佈景,莖蔓花葉做邊飾,落款、著者和社名橫排中心的傳統裝幀作風。作為這套叢書的共用裝幀,其主題與作風與作品自己無甚聯繫關係。此后的修訂本、修訂二版亦然。無論前者采用以白色紙面做佈景,著者、落款和社名(藍綠色字體)排列其上的素樸濃艷裝幀作風,仍是后者采用以年夜白色紙面做佈景,僅留著者、落款于封面(下面)的重彩裝幀作風,其design作風與理念都不著眼于著作自己。這般一部經典長篇小說,竟沒有與之相婚配的上佳裝幀藝術,這不克不及不說是一個遺憾。
《逝世》的第一版本和修訂本是兩個分歧的版本。其一、文學不雅念分歧。前者秉承天然主義敘事不雅念,力圖客不雅浮現辛亥反動前小鎮上各階級人物的精力面孔和生涯樣態。這種以個別察看、感知為基本樹立起來的敘事更具汗青的真正的性,即它以小說方法處置并記載汗青,以汗青方法扶正并天生文學,并分辨在文學和汗青緯度上天生了全新的“真正的”——它是一部活態的風氣志、稀釋版的辛亥史,也是一座豐盛而活潑的人道標本庫。后者秉承反動實際主義文學的敘事規范,對汗青事務和人物的描述,更多展示為階層剖析和反動敘事的特色。這種敘事是某種內在理念強勢參與并強迫修辭的必定成果。其二、說話不雅念分歧。前者遵守五四以來的口語文規范,表現為口語、歐化、方言等多種異質說話的雜糅。此中,人物對話——特殊是此中的方言、方腔——更具處所生涯顏色。后者遵守1950年月古代漢語規范化請求,描述似乎更正確、流利,但文學性年夜年夜削弱。最罕見的是,人物對話描述、心思描述往往與其成分不相符。其三、汗青立場分歧。這重要表示在對汗青事務及其人物的評價上。前者忠誠于本身的汗青察看,描述比擬客不雅、沉著,但對各類騷亂及排場人物又偏于嘲諷,好比稱張獻忠及起義農人為“群寇”,以為農人的暴亂是自覺的而非自發的行動,等等。在修訂本中,凡觸及抬高底層大眾的稱呼以及展示其固有劣根個人空間性的內在的事務,凡提醒其自覺暴亂性的文字,都要依照1950年月的政治認識形狀停止刪除或修正。由於,農人是反動的主力,是國度的主人,第一版本中那些抬高群眾,特殊是此中提醒其劣根性的內在的事務就分歧時宜了。其四、人學不雅念分歧。前者對人道、情面的充足表示,特殊是此中有關情欲運動和心思的細致描述,更切進個別性命之根源。后者對人道、情面的描述不再表示為欲看緯度,而是年夜年夜刪減失落有關情欲描述的文字,即便保存,也要顛末潔化處置,並且,無論怎么處置,全體上都要遵從于“反動”之要義。
無論文學史論述,仍是圖書編輯,都不克不及疏忽其在版本上的上述差別性。固然第一版本和修訂本都是汗青成長的產品,也都具有文學史的意義,但述史或出書時采用哪一版本都應特殊標明。在詳細實行中這種知識往往不被器重,甚至時常呈現版本混雜景象。好比,2000年7月,國民文學出書社出書了一套叢書——百年百種優良中國文學圖書(1900—1999)。叢書支出的《逝世》本為修訂本,但在其《叢書書目》中標注為“1936年上海中華書局版”,這是不該該產生的。現實上,1955年以后的50多年間出書的《逝世》,非論單行本仍是全集本,所根據的版本所有的為修訂本。第一版本出席,就意味著,原版經典化過程被報酬中斷或減弱了,這畢竟不是什么功德!由於,比擬于《狂風雨前》和《年夜波》,《逝世》的第一版本更具有自力的文學價值和文學史意義,其位置無可撼動,也不成代替!
第一版本的編纂與出書顯得尤為急切而主要。2011年,四川文藝出書社出書《李劼人選集》,第一卷為《逝世》,所收為第一版本,真是好事無量!可是,選集的瀏覽對象多為專門研究研討職員和李劼人的超等粉絲,通俗讀者不年夜能夠往買這一套價錢昂貴的(17卷20冊,總價2000元)書,是以,以第一版本為母本編纂、出書各類形狀的民眾普及本,以代替今朝廣為熟知的以修訂本為母本的暢通版本,似不是一件大事。由於,作為已被經典化了的李劼人及其《逝世》在將來汗青過程中必定要持續接收各類文學與非文學氣力的查驗并有所增值,假如其第一版本不克不及周全、充足、有用進進瀏覽場,這確定是不可的。